方山(左)和师傅、浙江天台龙溪书院掌门人卢震
北宋灭亡后,孔子后裔纷纷南下。孔子第四十八代孙衍圣公孔端友去了浙江衢州,时任大理寺评事的孔端躬陪父亲扈驾南行途中不幸失散,途经榉溪村时,父亲病故,便留下来给父亲守孝三年。孔家便因此在这个村安下根来,子孙在此繁衍至今,如今已到了孔夫子八十一代孙。
【资料图】
榉溪村沿桂川溪而建,居民房宇也沿溪分布。榉溪曾以桂川为名,北有金钟山,南有来龙山,叠嶂参差。
南宋宝祐年间(1253一1257),孔子五十代孙孔挺秉承先祖遗风,在榉溪村创办了杏坛书院。如今在孔氏家谱中,还能看到明确记载。
书院,是集藏书、教学与研究于一体的民间教育机构。书院制度起步于唐,宋代达到高峰,沿袭至清,经历了千余年的历史。磐安于民国设县,由于地处各县边缘地带,又位于崇山峻岭间,交通不便,居民不多,所以书院也成了稀罕之物。
杏坛,相传是孔子聚徒讲学之地。孔子杏坛设教,开创私学,有教无类,因材施教,诗书礼乐,明道成德,循循善诱,诲人不倦,弟子三千,贤者七十二,洙泗之风,弦歌千年不绝。在磐安县有记载的书院里,杏坛书院是很重要的一个。
走在榉溪村里问老人家,他们还会告诉你,这里一直到民国时还办过私塾。而且还是文武坛,半天学习,半天练武。
有个年轻人要恢复杏坛书院
今天,聚集着孔子后人的榉溪村比任何地方更需要还原一座纯粹的书院,书院里应该有一批数量可观的文史哲类藏书,书院里总有人在认真阅读,每天有人洒扫、打理日常事务。
2017年,来到榉溪村的方山便开始和师父卢震着手杏坛书院的恢复。不过,她最初被人当成骗子。
榉溪村民
浙江省磐安县榉溪村
方山是个城里姑娘,出生于江苏淮安,小时候跟随父母到上海居住,后来在苏州就读“数据库开发专业”。讽刺的是,因为专业过于超前,2010年毕业前后,大数据、风投都还没有兴起,包括方山在内的同学们都没赶上大好就业机会。十多年里,方山的职业生涯围绕“就职”和“离职”进行。尤其后来进入医美养生机构,对方山来说,更是“光鲜浮夸激进,总是待得不舒服”。
写字楼里化着淡妆的方山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到老了,直到2016年去浙江天台龙溪书院散心,“希望心中疑问有人解答”。去之前,方山已经结识书院掌门人卢震。在方山看来,卢震是那种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前辈,而且会不顾阻挡地去实现,让这种“决不妥协”的精神注入他的肌理,寓于之后的每一个选择之中。
不出所料,天台之行让方山受到震撼。回了趟上海,索性搬去了天台。只是,才到天台,卢震被引荐参加榉溪的乡建项目,承担榉溪村杏坛书院的恢复重启工作。方山觉得是好事,跟着一起去了榉溪,她觉得,从头到尾完成一件事,和过去自己到哪儿都是小职员完全不同。
刚到榉溪的方山遇到了最头痛的两个问题。
先是被人当成了骗子。
乡村振兴是个香饽饽,村民们不傻,也见过很多打着政府旗号前来村里兜钱的商人。他们觉得方山也是,不外乎享用着政府的免费房租来“打扰”大家。他们甚至觉得,方山和卢老师倾其所有,无偿捐赠给杏坛书院那多年收集而来的两万多册藏书,多半是从义乌旧书市场批发来的道具。
村民们就说,“看,搞点便宜的书,说是到村里来恢复书院,就是来骗钱来了。”
杏坛书院
年轻的方山无力回击,便代之以融入乡村——积极参加村里百姓,尤其是老人家们的活动。每个月初一和十五,她和师父卢震一起去村里六个小庙和孔端躬墓上香。村里的公益活动他们都参与,造桥、修庙、救助患病的村民,房前屋后弄得干干净净。
久而久之,乡亲们也觉得这两个人似乎不太一样。乡村建设,说到底是人心的建设。城市里,人是相对独立的,做好自己就行。而县城以下,“关系”是重要的生存之道。这些关系,未必要靠钱,有份心意,便不难融入村子。
第二个困扰便是方山的个人问题。好好的姑娘,放着城里的工作和生活,来到乡下,和老人们在一起,也赚不了大钱。
“专做善事,被当做修行之人,慢慢的,就不会再被追着问啦。”褪去职业装,换上棉布长衫的方山已经释然。
方山看来,在城市,尤其是大城市,工作就是工作,即使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,高企的生活成本和压力仍旧是迈不过去的坎。而她很明白,自己喜欢接近大自然,在可以随处看到人间烟火气的市井小城里更能待得住。
住在榉溪村里的方山,每天六点起来,洒扫庭除。六年里,完成了绿地共建13块区域一年四季花草树木的除草、修剪、施肥、浇水、培育和种植工作,也完成了初步设计里各个区域的特色花草树木的种植,五角星花墙、牵牛花墙、木香墙、金银花墙、霍香墙、木槿花墙,都已经独具风采和规模。
书院天井中增添了十八个品种的山茶花、十几种玉簪花和十几盆兰花,恢复了松竹梅门堂的梅花、松树、竹子的种植……自然风物四季轮回,但会因为每年的气候不同而呈现出不同。你在它们身上倾注多少,它们就会回报给你多少,这成了方山留在榉溪最大的欣喜。
俯瞰杏坛书院
在乡村读书才是正经事
2017年7月1日,杏坛书院揭牌重启。
考虑到南宋旧址所在四合院遗址没有修缮完毕,4户原住民还居住着,最初规划里,书院坐落在孔氏家庙边上的三合院,挨着家庙近。可是,是否在杏坛书院旧址保护和重启,方山觉得体验和感受是完全不同的。
“只有落回到南宋旧址,才能激起人们真实和充沛的情感,觉得南宋的历史就在身边。”方山说。2019年9月28日,杏坛书院正式回到当初的旧址——榉溪村中心位置,而其所在的四合院也是标准婺派建筑“十三间头”,占地面积有六百多平方米。
2021年的时候,除了还有两家原住民住,杏坛书院已经有了一个相对饱满的功能区域。这包括:图书室有六个房间,将近两万五千多册书籍。
汉声室主要介绍推广《汉声杂志》的编著出版成果和他们的精神;(注:汉声杂志自1971年成立起,一直致力抢救、保护和发扬中国民间传统文化,亲力奔走于民间,完成大量民间文化的收集和整理,拯救数十种濒临失传的民间手工艺。)
杂志室主要推广陈列《家园》和《碧山》两本杂志,这两本杂志在方山看来非常具有在地文化属性。当然,作为杂志的前辈,《三联生活周刊》和《国家地理杂志》的成果、理念也在陈列之中。
读书会讲堂每月举行一场线下读书会,陈列和历次读书会主题相关的书籍。
原先的亲子活动室很简陋,二楼漏风又掉灰,体验感不好。经过修缮了的亲子活动室一楼添置了桌椅和茶具,二楼做了吊顶隔断,可以充分满足亲子休憩的功能,提供来榉溪杏坛书院亲子自驾游活动的家庭活动和休息。
三友书房开设《礼器碑》隶书书法课程,提供书法爱好者练习场所。
三友画室收集陈列一些榉溪村特有的老物件,提供来榉溪写生绘画的师生自由活动场所。
榉溪图文展展厅用图文结合的方式,目前展出的是“一个人的村庄”,讲述了28个榉溪村自己的故事,涵盖榉溪村的民间风俗、信仰、医学、百工和乡村人物故事。方山特别提到另一位没搬走的住户——94岁的阿公,书院最年长的读者。随着对书院以及方山和师父的了解,还成了书院榉溪图文展的义务讲解员。方山和他们的关系,从最初的客人和主人,到后来的采访者和被采访对象,到现在成了一家人。
方山跟着师父卢震,用“读书会”的形式将书院的精神发扬。殷若衿在这里分享过自己的《草木有趣》,翟明磊分享过汉声的《松阳传家》,徐子纯则分享他对东阳红木市场的回顾等。
读书,也是方山沉在乡村后最大的收获,这让一个从来没有任何乡村工作和生活经验的人,找到了答案和方向。
读书分享会广告
在师父的指引下,方山通过费孝通先生的《江村经济》,明白乡村经济结构对于乡村社会结构的维系非常重要,也开始学着用书里的方法和理念,去解构榉溪村的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;在冯骥才先生的《灵魂不能下跪》和《俗世奇人》中,她领悟到“中国文化的根邸和灵魂在民间”这句话的份量和意义,坚信广袤的乡村才是中国文化的母体和湿地;在熊培云先生的《一个村庄里的中国》里,她看到碎了一地的希望和回不去的故乡是多么令人叹息不已。在刘亮程《一个人的村庄》中,她找到了人和土地之间的朴素沉静的联系,知道人只有和鸡鸭狗兔、猪马牛羊生活在一起,才能在晨暮光芒熹微的时候守住村子隐秘而神圣的入口……
也正因如此,她意识到,努力去保护古村落和振兴乡村是一件必须且马上要去做的事情。
书院也设定了自己的传统活动——假期自助学习营。对书院来说,自助、自主学习才是人一辈子终身学习的关键,而养成良好习惯,是假期自助学习营的根本。于是,每年七八月份的暑假,就成了书院相对来说比较紧凑的日子,十几位小朋友在书院一起生活,观看《一席》演讲,分组讨论时事新闻,十天时间紧张愉快。同时,书院也会接待前来观摩和交流教育问题的家长和孩子。
而在商业模式上,书院看起来非常寡淡,读书会甚至暑假活动都是免费,来听课的朋友不收费。只有到出门游学的时候,才会产生一些伙食费,学生家长AA制解决。而对来开讲座的老师,方山一般是以带着他们游玩探幽作为回报心意。至于书院日常运转的成本,除了政府免费提供场所和一小部分补贴,其他的开支和费用主要靠卢震老师的朋友和学生的资助。也因此,方山和师父是公关、外联、运营、财务、宣传……所有事情都自己做。
做了一本叫《一个人的村庄》的杂志
今年,在杭州西站正式投入运营的节点,方山和师父卢震参与了二楼夹层的在地文化联展,展出了28个榉溪村里的真实人物故事。这让师徒俩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——深耕于本地,希望能够走出去,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互动和关注。
正如他们所言:让我们心里珍贵无比的榉溪村,以及这片土地上许许多多像榉溪一样的古村落,能够守护住自己的人间烟火。
展览名为“一个人的村庄”,英文名是no person no village。对方山和师父来说,没有人的话,村庄就成了灰烬。“一个人的村庄”也是今年初,书院自筹资金,出版的独立刊物的名字。在此,方山和师父已经带着杂志,参加了源于临海小城X计划3.0的“在地刊物展”。
做刊物,是方山和师父很感兴趣的一件事,尽管杂志已经成了空有情怀的手艺活儿,而对一直在榉溪村的方山来说,杂志是对走访、探索和对话的最好梳理和呈现。如果说微信公众号是短平快,杂志是用来挖掘具体人和事的,同时也有收藏和流传的使命。
“我们介绍榉溪,很容易说得特别大,靖康之难、孔子后裔、婺州南宗、儒家血脉、全国仅存的三处孔氏家庙之一、中国历史文化名村、中国传统古村落……但我们生活在村子里,知道它的一点一滴,它是一个有具体内容和血脉的村子。像那两户没搬走的原住民之一的羊银兰阿姨,就是《榉溪图文展》里的被采访人物之一。我们采访了村里的人,他们可能流淌着孔子血脉,但过的是现代人的生活。”
方山觉得杂志是对村子的礼赞,白纸黑字,虽然艰辛,或许反而是一种自信。
无论生活在哪里,都应该是主动从容的选择
今年是方山在榉溪村生活的第6年。尽管已经不被人当成怪物,但还是挡不住陌生客人的善意劝诫:为什么没有和政府签订一份协议,万一出了什么事,把你们赶走的话就没有可以争取权利的身份?你们书院里挂了十几块政府职能部门的文化类活动场所牌子,每年有没有固定的补贴,没有的话为什么不去县里面要?你们这些年是如何生存下来?如果没有稳定收入和来源,未来书院发展会不会是泡沫?
对于方山来说,这是一件复杂无序而具体的事情。相对于这些“复杂”,她和师父的初衷又显得极其简单。
方山觉得,没有团队,看似单薄,其实也意味着没有运营压力。没有宏大的中长期计划,看似短期,其实反而可以走得更安静一些。没有协议和固定的补贴,看似清贫,反而可以更专心致志做书院的事情,有更多精力和时间去关注近现代书院精神重启的脉络和案例,学习和了解更多成功和失败的典型乡建案例。
在榉溪的工作和生活,很多时候没有明确界限。方山的工作也很难定义。这是一种全职、全天候、复合型的工作状态。也有会想去大城市的时候,更多的是想去那里参加文化活动,去参加书展、艺术展,拜访一些老先生,给自己莫名其妙的勇气一点加持。
方山并不认为每个人都要像她一样。她希望无论生活在哪里,都是主动从容的选择,而不是一件被迫和无可奈何的事情。如果有同行的年轻人,有更多的关注和声音会被彼此听到、看到,才会是一件可以持续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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