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整30年前,也就是我念高一结束后的那个暑假,爷爷因病离开了,病故于肝硬化、肝腹水,享年68岁。
我记忆犹新,爷爷离开的前一天很热,不巧碰上停电,父亲和奶奶两个人在家守着病床前的爷爷,其他人都去河滩睡觉了。第二天凌晨五时许,母亲把我从睡梦中喊醒,告诉我爷爷走了,我赶紧回家,现场哭成一团。只听见奶奶口里一直念叨“你舍不得我,我也舍不得你”,呆若木鸡的我不知所措,当然也哭了,只是没有歇斯底里。
不知所措的还有父亲,他认真听着村里的老人告诉他应该做什么,下一步要做什么。然后有人去买布做寿衣,有人买肉、买菜,有人借桌子与碗筷,有人买纸钱、香、蜡烛、鞭炮,有人请道士。
(资料图)
爷爷离开前的一周,父亲特意带他去了一趟县城,想办法租了一辆车,为的是爷爷在有生之年可以坐一次小轿车。四年后的1997年,奶奶过世之前,平生第一次尝到了香蕉的味道。弥留之际,农村人会习惯性问一下即将离去的老人想吃点什么,想做点什么,尽量满足他们最后的心愿。
说来也巧,爷爷走之前的几天和上山后的很多天,家里都停电了,酷热难耐,恰恰在他入棺的第三天,就有电了(爷爷的棺木需要在家放三天,供人祭奠)。我记得是用三台电扇对着棺木吹,防止酷暑高温导致尸体腐败。这个酷热的夏天,莫名就想起了爷爷。
爷爷幼时家境殷实,以前全镇很多地都是我家的。我家建房子打地基的时候,曾挖出很多坛坛罐罐,现在也不知去向了。爷爷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,毕业于省城武汉的湖北人民革命大学,其后做过县领导,后回家教书至退休。
爷爷喜欢读书、写诗和钓鱼,他经常邀请一堆诗友来家里一住就是几日,苦了我那天天围着在灶台忙碌、想着如何招待一堆文人雅士的奶奶。在农村,爷爷是绝对意义上的高雅之士,显得格格不入,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,极少下地,成天忙于与他的那些朋友们、知己们高谈阔论文学、诗词、歌赋等。
每次放学,我都会去爷爷奶奶家打牙祭(那时候已分家),爷爷家的水缸里经常有鳝鱼、王八什么的(我是家里的长孙,奶奶疼我多一点,经常会留一些好吃的给我)。爷爷有很多鱼竿、鱼线与鱼钩,是资深钓鱼发烧友,家里的菜地一角有他养的四大坛蚯蚓,五颜六色,又细又长,那是他的秘密基地,除他之外,任何人不得进入。
爷爷时不时约老友们钓鱼,一去就是十天半月,走到哪,钓到哪,吟诗作赋在哪,他们兑现了“老有所乐”。
爷爷的凶是出了名的,尤其对孩子们。记得一个周末,爷爷去钓鱼,我和弟弟放下作业去找同伴们玩,不料他突然折回,等待我们的是一顿胖揍,在一旁的奶奶不敢吱声,只能默默心疼流泪。还记得三叔已经长大成人,还被爷爷呵斥然后被要求跪下。爷爷身上的“家长制”非常明显,只要是他决定的事,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。
但爷爷也有温柔的时候。母亲跟我讲,我四岁时莫名其妙得了一种怪病,各种医治无果,爷爷最后居然趴在地上吸母猪的乳汁,然后给我喝,我的病奇迹般地好了。有一次,我拿着右上角标注了100分的试卷回家,爷爷破天荒地对我温柔有加,亲自带我去竹园砍竹子,教我用火炕一下,教我上钓鱼线和鱼钩,我第一次倍感受宠若惊。
此后,我的中考分数达到县一中线,过了县师范线,父亲建议我读师范,意思是让我早点吃上“商品粮”,但爷爷坚决反对,执意要我读高中考大学,才成就我今天作为一枚大学教书匠的职业身份。现在看来,他是有远见的人。
近些年,每年大年初一,以及每次我离家的前一天,我都会去爷爷坟前看一看,坐一坐,和他聊一会儿天,向他汇报一下家族里每个人的近况。我真的相信他和奶奶在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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