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“缺席而在场”的身体

• 2023-08-22 12:05:17 来源：澎湃新闻

作为一名现代人，总不免要遭遇身心相争的困扰，这种困扰就隐匿在平凡生活的角落里，它表面看来风平浪静，实际早已暗流汹涌。这是现代文明悬而难解的问题，对此有人正视，有人忽略，也有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拿我举例，最近一段时间，在长时间伏案工作或读书时，养尊处优的颈部和腰部会时不时跳出来隐痛两下。此情此景，就像一只调皮的猫，突然跳上了忙碌的键盘，肆意踩踏按键，毫不顾忌正在编辑中的重要文件。这时我的第一反应通常是恼怒，毕竟人家大脑正在全神贯注忙着正事，而腰椎颈椎这等“社会闲散人士”却不合时宜跑来添乱。

(资料图)

无奈的是，纵然我大义凛然，也占据道德高地，内心也表示谴责，可还是不得不承认，这些部位确实真的存在。我站起身来，扭扭脖子扭扭腰，敷衍和安慰一下僵硬的骨骼与肌肉，因为长期得不到关注，它们开始频繁地刷存在感，或者说是开始闹事儿了，这是身体无言的抗议。

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说，人活着就意味着一具活生生的身体在世界中存在。大多数时候，我们被意识占据，我思故我在，毕竟现代文明的高楼就建在“罢黜身体，独尊意识”的方略之上。作为贵族，意识有理由优越和崇高，每当陶醉在头脑中时，被遗忘的身体，只能幽怨缩在角落里，自闭而抑郁。

细察之下会发现，身体在生活里长期就是处在这样一种“缺席而在场”的状态，我开头讲的例子就是典型的“缺席而在场”。身体只能以病或痛的方式，偶尔冒泡，中医讲痛则不通，腰椎颈椎大概也确实想不通为什么这样，所以只能用刷存在的方式来彰显自己存在。

某天，我又一如往常，还是坐在桌前飞速运转大脑，遨游在人类的精神文明中。刚好看到瑞士汉学家毕来德对《庄子》原文的一段精彩翻译，那段写庄子斥责老朋友施慧，翻译得十分传神。庄子是这么吐槽老朋友的，“你驰散精神，劳费精力，倚靠在扶手上呻吟，最后甚至伏在几案上睡着了，大自然给你的身体，你却拿他用来做这些”。

读至此处，我也心虚地检视一下自己，此刻我正弓着腰，驼着背，低头夹着副眼镜，盯着电脑屏幕很久了，就这么旁若无人沉浸在头脑里，至于身体？不存在的。

《庄子》里讲，“吾生也有涯，而知也无涯，以有涯随无涯，殆已”。里边这个“生”字，听起来有点模棱两可，什么叫吾生？

或许要更进一步把它落实在一个亲近的实体上，才容易理解。我把这句话转译为：我的身体有限，可头脑却能无限发散，让身体跟着头脑节奏跑，那可实在不妙。我有位前辈，多年前曾专门研究我国中高级知识分子健康状况问题，得出的结论很不乐观，而放眼现在，几乎所有脑力劳动者都在过着知识分子式的生活。

福楼拜说，只有坐着人才能思考和写作，这也是事实，可凡事该有度，生于天地间，我们难道只是为了去坐着？所以尼采说福楼拜这是虚无主义，还说久坐是一种罪恶，只有散步时的思想才有价值。

因为不运动，所以身体无法存在，因为无法存在，所以就只能刷存在，可即便刷了存在，也并不能让它真的存在。针对以上问题，现代社会似乎有一个共识，也可以说是对策——这种共识可称为“运动崇拜”，到处都在宣扬健身运动的好处，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，运动显然也成了一种力量，这当然是好事。

可“运动崇拜”依然回避了一个问题。事情的逻辑应该是，不运动要先于运动塑造我们，所以不动的影响力其实远大于运动的影响力，这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反动力。而身体之所以一次次怒刷存在感，是想对我们喊话，他想表达的是，他渴望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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